今日阳光晴好,天碧如洗,立政殿向来连蝉声都极少,然远远望去,殿外厅台的桂树枫树郁郁葱葱,生机勃勃。

    小印子为女皇端来龙纹紫檀太师椅,她靠坐后拉过侍立在侧庭悦的手,声音已带了老年人独有的喑哑:“朕与施青是忘年君臣之交,朕与你,亦是忘年君臣之交。”

    她刚登基那会,施伯坐在椅上,满头稀碎的华发苍苍,含笑听她半靠在旁,说自个准备给蒙舍诏的异牟宜去信一封,说选了萧家的幺女出嫁西室韦,说准备打完高句丽就去趟北庭。

    如今一晃眼,她成了坐在椅上的那个,边上的臣子不过年至华信,满面得风华正好,仁勇畅毅。

    那会子弘宁都还未出生,她风华正茂,着衮龙袍大大方方地舞齐光剑给施伯瞧,先帝没教过她骑马弓刀,排兵布阵,诗书手谈,也没像教大哥哥似的仔细教过她理政之道,然阿爹教过她舞剑。

    她说等山河安定,她要给大哥哥管禁卫,休沐了就在自家藤篷下,夫君教她的女儿抚琴,她为他们舞剑。阿爹抚掌而笑,顺手把龙袍腰带上他自个用来作礼剑的齐光剑赏了她,手把手教她剑器之道。

    后来啊,阿妤不能给大哥哥管禁卫了,但阿妤还可以帮阿爹管禁卫。

    “夫帝者,位殊万国,富有天下,威尊章明,齐光日月。”女皇凑满沟壑的双眸微微抖动,滚烫的泪往下滑落,哽咽道,“朕是他最疼的一个孩子,他从未怪过朕,是朕不肯原谅朕自个罢了,左右他嘱咐的朕都做到了,朕呢,也有脸去跟他请罪了。”

    庭悦不敢掉泪,略略仰头,将眼泪憋了回去:“与天地兮同寿,与日月兮齐光,陛下比肩尧舜,微臣受陛下之恩泽,实乃微臣的福分,亦是江山万民的福分。”

    女皇没有说话,龙首往后仰靠,轻轻阖上眼睛休憩。

    施斯儒领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过来,见庭悦侍候在侧还微微笑了下,恭谨道:“陛下,玄天观的张真人将五石丹带来了。”

    女皇的身子打那回遇刺后就已每况愈下,开头还好些,如今都是太医署流水似的一日三顿的参药慢慢小心吊着,庭悦看着那个向女皇行拜的老道,只觉心口怆凉。

    事到如今,她才明白天底下的最大的悲从不是什么爱而不得,因缘错过之类小家子气的玩意儿,而是光阴如流水,谁都抓不住,眼看着自己的精气被时间盘剥丝丝抽离,却半点法子都没有。

    张真人也恭谨,跪下行拜后拿出一个锦盒,里头托着粒棕褐光滑的药丹,说此丹他炼有三月,汇集山间本草日月精华,炉运阴阳,百炼不消,实乃毕天不朽之丹,今特贡于陛下。

    庭悦当然晓得长生不老的鬼丹药全是假的,可若太医有用,谁会去吃丹药,如今身临其境,想拦都不晓得该不该拦,在这世上十几年,她熏染接受了与以往不大一样的三观,日日做礼循规蹈矩,拜神求佛得让她自个有时都有些相信这世上或许真有仙术轮回呢。

    女皇揉着眉心抬起眼皮,垂眸用老指拾夹起那丹药放于嘴边,叹了口气又轻轻放回,挥挥手让他下去。

    她释然笑道:“万物萌生后死乃天地之理,朕领军三十载,流血尽百斛……朕平日读史,纵横如秦皇,亦有求蓬莱仙岛灵药之余罪,朕自问为人帝皇功过皆有,就不给自个添求羽化而不得的的名声了,沈行止,我沈家皇脉,若有敢坐龙椅之上求丹药长生的,哪怕潦倒于病榻,也要给朕这个祖宗写《罪己诏》。”